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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非以他獨特的貴族視角和超凡的天才,將李斯領入了一片全新的天地。韓非帶來的珍貴典籍、對國際形勢的分析判斷、對歷朝得失的深入見解,都使李斯受益匪淺。

  必須承認,有些人一望而知即為非凡人物。李斯僅僅打量了陌生人一眼,便斷定他是自己今生遇見的第二個註定不朽的重要人物。第一個自然是他的老師荀卿。
  陌生人衣冠華麗,俊美優雅,提著貴重的皮箱,看樣子像是剛來報到的新生。李斯作為一個老生,對這位新生卻絲毫也不敢輕視。他知道,若小覷了此人,只會是他自己的損失。

  李斯的第六感告訴他,眼前此人必將是自己一生的勁敵。
  陌生人注意到李斯,也是眼前一亮。「韓非,韓非的韓,韓非的非。」陌生人自我介紹道。他說話有些口吃,因此,說了這麼短短的幾個字,已是費了他不少力氣。
  李斯哪裡有心情在乎這些肉體上的細微缺陷,他已完全為這個年輕人的名字所震驚。
  他把自己的腦袋伸進自己的肚子裡,在裡頭一陣狂喊:「我沒看錯人。天啦,韓非!他就是韓非!」
  李斯近乎癲狂的興奮,不是沒有來由的。韓非,韓國公子,弱冠之年便已才高四海、名動天下。崇拜英雄是人類的本能需要,韓非,便是為當時無數讀書人崇拜的英雄。李斯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居然能有幸和傳說中的韓非同窗讀書,因此,一時的失態也在情理之中。兩人坐下擺了會兒龍門陣,均有相見恨晚之意。韓非想不到的是,在蘭陵這麼個小地方,除了荀卿先生之外,居然還有李斯這麼一位智慧之人。李斯想到的卻是,韓非我不如也,我將從而遊之,從而學之,從而過之。李斯撂下包袱,不走了。
  韓非的到來,在荀卿的弟子中間引發了不小的轟動。韓非所到之處,總會被狂熱的同學們包圍,向他提些五花八門的問題。韓非為人口吃,每由李斯代答。李斯雖為代答,卻總能暗合韓非的心意。很快,李斯和韓非便成為一對死黨。兩人居則同室,出則同車,親密之態,不遜於新婚的夫妻。
  縱觀中國五千年的歷史,像李斯和韓非這樣令後人心潮澎湃的兩個男人的相遇實不多見。究其原因,一是要相遇的兩個人都是超重量級人物,而且噸位相當,二是要足夠年輕,至少不能太老,人一老,便會固執或傲慢得令人生厭。三是要在一起的時間夠長,一夜情什麼的都不能算。四是要互相影響,彼此促益。五是兩人分開後均能在境界上較前有一提升。
  想來想去,大概也只有唐朝那兩個半人半神的詩人││李白和杜甫了。這種可遇不可求的相逢,緣分啊。
  與此相比,一男一女的相遇則等而下之了許多。即便是才子佳人遇見,那又如何?大家見面了,做愛了,爽的只能是自己,就算拍成A片流傳後世,後人想到你們來,最多也就是性慾高漲,斷然不會心魄搖盪,只悔生之晚也,不得從遊請益。所以說,境界有差距。扯遠了,打住,堅決打住。
  回到李斯,他在韓非身上學到的知識不會比他從荀卿身上學到的少。韓非以他獨特的貴族視角和超凡的天才,將李斯領入了一片全新的天地。韓非帶來的珍貴典籍、對國際形勢的分析判斷、對歷朝得失的深入見解,都使李斯受益匪淺。李斯像一塊貪婪而高效的海綿,能迅速把他所接觸到的知識吸乾消化。日後,李斯回憶起這段美好的求學歲月時,這樣評價他和韓非的關係:不遇李斯,韓非不失為韓非,不遇韓非,李斯不得為李斯。
  這話多少有些謙虛。我願意做這樣一個比喻,即把李斯和韓非比擬成兩個生產知識的國家。韓非國通過「口吃牌火車」向李斯國傾銷了大量的知識產品,李斯國卻也通過「抬槓號貨輪」向韓非國反傾銷了大量的知識產品。除了荀卿國之外,韓非國和李斯國互為最大的「知識貿易夥伴」。只不過最終結算下來,韓非國是貿易順差國,李斯國是貿易逆差國。當時就是這樣。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過了三年,名利的野獸在李斯的體內再度甦醒,他感覺到時機已經成熟,得時無怠,利在急行。他要離開蘭陵了。這次,荀卿老先生沒再挽留,他知道,此時的李斯不再是七年前的那個李斯,也不再是三年前的那個李斯。此時的李斯,心如滿月弓,志似穿雲箭,他在嚮往著天下,而天下也在等待著他。
  李斯為什麼要去秦國呢?當時,六國皆弱,秦國獨強。六國皆弱,但還不至於弱得沒有一點翻本的機會,秦國獨強,但也沒有強到敢拍胸脯叫囂以一挑六。一般人的想法通常是,寧為雞頭,不為牛尾。六國弱,好啊,正要用人,這一去,還不弄個部級幹部當當。秦國強,能人也多啊,位子卻是有限的,一去,頂多也就做個處級幹部。去六國,就這麼定了。
  李斯可不這麼想。他不做雞頭,也不為牛尾,他像鬥牛士手中的寶劍,帶著鋒利的寒光,直奔牛頭而去。他要證明,在弱者中間,他是強者,在強者中間,他是更強者。在他身上,不存在嫉妒這種低劣的情感。
  當他初見到光芒如太陽的韓非時,心中並無妒忌,有的卻是戰而勝之的勇氣和自傲。我喜歡李斯這一點。熊的沈默比狗的吠叫更為可怕,也更值得尊敬。
  紐約人吹噓自己的城市有多牛的時候,通常會說:You can make it here, you can make it anywhere(你在這裡做到了,在一切地方就都能做到)。那時的咸陽,就如同今日的紐約。所以,我們好勝而驕傲的李斯同學要去咸陽。
  李斯再來告別和他朝夕相處三年的兄弟韓非。哥倆個年紀差不多,性情也相近,自然可以說些不足為荀卿道的知心話。李斯痛飲一杯酒,道:「詬莫大於卑賤,而悲莫甚於窮困。久處卑賤之位,困苦之地,非世而惡利,自託於無為,此非士之情也。」其言也悲,其情也痛,其恥也深,其志也烈。
  李斯順路回了一趟闊別七年之久的家鄉,一家人恍如隔世,相見無言,只是抱頭痛哭。兒子們見到李斯,一時間還不太習慣,顯得很是生分。倒是那條黃狗還在,一見李斯,便搖頭晃腦,興奮得不得了。李斯帶著兒子,牽著黃狗,出上蔡東門,到野外追逐狡兔,重溫往日的溫馨記憶。這樣一來,兩個兒子才又和李斯熟稔起來。然而,李斯卻又要再度遠行了。
  他要去咸陽,一個遙遠而偉大的都城。在那裡,住著一個名叫呂不韋的相國,還有一個名叫嬴異人的秦王。不著邊際地寫了這麼多,接下來終於輪到了正題。且看李斯如何在咸陽為自己的仕途打拼奮戰,如何超越眾多的高官顯爵,以布衣之身,位極人臣。我說的這個極,是最高意義上的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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