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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兇悍的流氓世家


   張岳是個清瘦秀氣、白白淨淨的年輕人,談吐文雅且舉止斯文,一雙大眼睛透著一股精明勁,一雙手細細長長,像是個彈鋼琴的。幾個月後二狗就知道了,這個渾身透著書卷氣的年輕人的斯文外表全是假象,他發起狠來恐怕十頭牛也攔不住。

  後來二狗又知道,張岳家堪稱「流氓世家」。

  張岳的爺爺在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是縱橫當地及周邊幾市的著名土匪,匪號「鎮東洋」,意思就是壓住小日本。當年他打著抗日救國的旗號到處搶奪,手下常年百十來號人,見到日本鬼子就搶日本鬼子,見到地主就搶地主,見到土匪就搶土匪,完全沒規矩沒章法。雖然見誰搶誰,但還是有特別對待的──對同胞,他們基本是只搶不殺,對日本鬼子則搶完再殺,之後還把鬼子的頭割下來示眾。

  當時,我們這裡屬於偽滿洲國的地盤,每個鄉鎮都會有幾個日本兵把守,但通常不會超過十個,幾個日本鬼子怎麼會是百十來號如狼似虎的土匪的對手?日本鬼子是真怕他,「鎮東洋」這綽號來得一點都不含糊。「鎮東洋」行蹤飄忽不定,誰也奈何不了他。

  二狗聽過他的一個確切事蹟。有一年,他勇闖偽滿員警公署,並且打死打殘了三個持槍員警。據說,他當年去員警公署要人,要一個月前被抓的兩個兄弟。進了員警公署大院以後,他站在門口大喊一聲:「我就是鎮東洋,趕緊把我兄弟放了,否則我燒了你們警署。」

  這時警署值班的只有三名員警,一聽見他這聲吼,全拿著槍出門了。出門一看,鎮東洋正站在警署的院子門口耀武揚威,這三個員警上去就要抓他。鎮東洋以為憑自己的匪號完全可以震住這三個小員警,哪知道這三個員警膽子也不小。鎮東洋手裡拿著兩把匣子炮,先是鳴槍示警,目的是讓員警別過來。

  當時還沒有電視機,有了電視機,鎮東洋多看看電視劇就應該知道,鳴槍示警應該朝天上打,而不是朝地上打。

  鎮東洋當時鳴槍示警就朝地上打了一槍,結果不知道是因為喝多了還是槍管沒矯正,他這一槍竟然打在自己腳上了!這三個員警一愣:呵!敢情這鎮東洋到我們警署自殘來了!「抓!」

  鎮東洋一槍打在自己腳上,氣正沒地方撒,拿起匣子炮就和員警開打,這幾個員警也開槍還擊。他們四個人互射了十幾槍,結果,三個員警兩死一重傷,鎮東洋除了「自殘」那一槍外居然毫髮無損。

  據說,在四個人對射的時候,那三個員警全是邊開槍邊躲,鎮東洋則站著文風不動,只管開槍,根本不躲。這股狠勁,天生就是土匪頭子的氣質!不躲的人毫髮無損,東躲西藏的三個員警卻兩死一傷,這不是傳奇是什麼?

  槍戰過後,鎮東洋從容地救出那兩個兄弟,揚長而去。

  按理說,既然你鎮東洋是抗日救國,日本鬼子投降以後你也該收山了不是?他不收山,沒日本鬼子那就搶地主。

  後來人們都說,鎮東洋這人好啊,不但殺日本鬼子,還殺富濟貧。二狗爸爸卻不這麼認為,他說:鎮東洋殺富的確是殺富,因為他殺窮人也搶不到什麼。他的確也濟貧,那就是他們土匪在誰家留宿,看誰家實在揭不開鍋了就扔幾塊大洋,算是住宿費和伙食費。他眼中就一個字──錢,沒傳說中那麼高尚的精神。

  鎮東洋就是這麼個傳奇,日本鬼子、偽滿政府、國民政府拿他都沒什麼轍。但是一九四七年,他便折在中國人民解放軍的手裡了。不久,鎮東洋就被押到一條波濤洶湧的大河邊上,和其他幾個土匪一起執行槍決。結果,在馬上就要開槍執行死刑的時候,鎮東洋突然跳進大河中。從此,他是死是活無人知曉。但可以確定的是,沒人看到過他的屍體,他也再沒出現過。

  鎮東洋沒挨這一槍,但他可能做夢也想不到,四十幾年後,他的孫子卻挨了這一槍。

  

  鎮東洋留下了一個兒子,也就是張岳的爸爸。

  人們都誇鎮東洋的兒子仁義、明白事理,一點也不野蠻。直到一九六六年紅衛兵去抄家時大家才知道,鎮東洋的兒子的確仁義,但是瘋勁上來恐怕鎮東洋也比不了。

  張岳家是土匪出身,紅衛兵自然要去抄他們家。一大早,十幾個紅衛兵闖入張岳的家準備抄家。但是,還沒等這群紅衛兵進屋,張岳的爸爸就衝了出來。

  根據當年闖入他家的一名紅衛兵,也就是趙紅兵的表姐回憶說:當時看見一個瘦骨嶙峋的漢子手持一根扁擔衝了出來,只見這漢子渾身赤條條,只穿一條紅色的三角褲衩,這個三角褲衩根本遮不住他那胯下之物,十分性感。

  據說,當時很多女紅衛兵第一次看見那東西,都羞愧地轉過頭去。看樣子,他還沒起床,不知道是不是正晨勃呢。二狗不禁感歎他真是聰明啊,幾乎全裸地跑出來,基本上就消滅了對方的一半有生力量──在那個年代,女紅衛兵看見這陣勢,誰還好意思上?

  「你要幹什麼?我們是來抄家的。」紅衛兵喊道。

  「操你媽!小逼崽子們,誰上前一步我就打死誰!」張岳的爸爸吼道。

  赤手空拳的紅衛兵們已經在沒有任何抵抗的情況下抄了太多的家,他們哪知道,這次遇上硬茬子了。

  「打!」領頭的紅衛兵解下腰上的武裝帶抽了過來。

  只見張岳的爸爸不慌不忙,武裝帶抽下來他根本不躲,而是迎武裝帶而上,同時揮起了手中的扁擔。

  「啪!」武裝帶的鐵頭結結實實地抽在了張岳爸爸的頭上,鮮血頓時流了下來。

  同時,張岳爸爸的扁擔也砸在了那個紅衛兵的頭上,紅衛兵頓時倒地。

  滿臉是血的張岳爸爸嘶吼著繼續揮舞扁擔,有如下山猛虎一般,在他家狹小的院子裡把這群連武裝帶都來不及解的紅衛兵打得狼哭鬼嚎。但是,女紅衛兵他一個都沒打。

  頭上的那一武裝帶,也是張岳爸爸唯一挨的一下。

  「滾!」張岳爸爸吼。

  「你等著。」那個領頭的紅衛兵被人扶著爬起來,晃晃悠悠地說。

  一個小時後,一百多個紅衛兵騎著自行車,風塵滾滾地衝進張岳家的胡同,氣勢洶洶,各自手裡都拿著傢伙。這次,一個女紅衛兵都沒來。

  而張岳的爸爸正坐在自家院子前的門房頂上等他們。身上,穿的還是那條紅色三角戰褲;手裡,拿的是一把鋒利的砍柴刀。他的身後站著十四歲的大兒子張飛,手裡拿的同樣是把砍柴刀,只不過穿得要比他老爸整齊多了。看來,那時候老一輩的人更加開放。

  當地五十歲以上的人,全知道這一仗。那年,張岳的爸爸一定是本命年,否則一個大男人穿什麼紅色三角褲衩?

  這一百多號紅衛兵見此場景,愣了一愣,沒想到張家父子已經在這裡等他們了。

  「崽子們,怎麼來的怎麼滾回去!」張岳爸爸在屋頂上說。

  「今天就是要抄你的家!」這回領頭的紅衛兵年齡更大,氣勢也更盛。

  說著,領頭的紅衛兵解下了腰上的武裝帶,身後的紅衛兵們也下了自行車,舉起手中的角鋼、板凳腿、菜刀。

  「操你媽!」張家父子先後跳下房,和這群紅衛兵相距不到一米

  這時,紅衛兵們才發現,張岳的爸爸連鞋都沒穿。

  「讓開!」領頭的紅衛兵喊。

  「兒子,他那條武裝帶不錯,給我搶過來。」張岳的爸爸沒答話,淡淡地跟他兒子說了一句。

  張飛一刀砍向領頭的紅衛兵,然後只聽見「啊」的一聲,武裝帶落在地上,張飛順手撿了起來。紅衛兵們呆住了,他們一百多號人本來是來抄家的,居然在一瞬間變成了弱者,領頭的竟在轉眼間被人繳了械。半分鐘過去了,沒一個人敢動手。

  「兒子,給我砍!」張岳的爸爸吼道。

  只見這父子二人殺入紅衛兵中,如入無人之境。紅衛兵們什麼時候見過這陣勢,個個都手軟,拼命想往後退,但胡同比較窄,在前面的想往後跑是跑不掉了。這父子二人衝向紅衛兵後,紅衛兵們沒一個人敢還手,全被這氣勢和殺氣壓倒。

  三分鐘後,胡同裡的角鋼和板凳腿滿地都是。人,只剩下毫髮無損的張家父子。

  朝陽升起,一縷陽光照在張岳爸爸那只穿著一條紅色三角褲衩的瘦骨嶙峋的身體上,暖暖的。

  人的尊嚴和家的尊嚴,在張岳爸爸的心中可能遠比生命重要。

  據事後不完全統計,起碼有四十多個紅衛兵在這仗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傷害,但致命的沒有。從那以後,當地的抄家和武鬥少了很多。有人說,這是紅衛兵們被張家嚇破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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